感悟人生哲理美文欣賞:寫作的難度
還從來沒有一篇小說寫得像《憤怒大師》這樣艱難。
這個發(fā)表出來只有兩萬字的小說,我寫過五萬字、四萬字、三萬字、一萬多字的不同版本。歷時近兩年,前前后后修改了不下十次,也被退過幾次稿。寫到最后,我對自己失去了信心,開始懷疑是不是江郎才盡了。在近二十年的寫作和編輯實踐中,我大致知道怎么寫順手,什么樣的小說更受歡迎,但總不滿足于寫出來和發(fā)表出來。我寧愿選擇寫作的難度,甚至寫得磕磕絆絆,不成樣子。
這篇小說,我最初想寫人的“憤怒”。在我的感受中,很多看起來平淡無奇的普通人,內(nèi)心里也有著很多對自己的、對他人的、對時代的、對生活的、對現(xiàn)實的種種不滿意和憤怒,但人們依然過著在籠子里的生活,沒有辦法改變什么。人的改變往往也只是相當有限的,事出有因的。例如離婚,很多人是過不下去了,沒有感情了才離,但我寫的孫居一先生不是這樣。他是對日漸老去的、越來越?jīng)]有激情的自己不滿意才向賢慧的妻子提出了離婚。離婚后他又會有什么樣的變化呢?他能變得不再是過去的他,不再是他了嗎?他如何從紛紜的社會關(guān)系中走出來,他如何在大時代中活成自己內(nèi)心想活的樣子?他會遇到什么樣的困難?這一切都要靠想象來調(diào)動自己的生活經(jīng)驗,要合情合理,而這并不是容易的事。
我的寫作從來都不是老老實實的,我十分清楚這很吃虧,因為寫出來的東西不容易叫好,不容易被選刊選,不容易獲獎,不容易被改變成影視。那么為什么還偏那樣寫呢?這不是傻嗎?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傻氣。我一向認為,寫作大致可以分為傾向于用心和傾向于用腦兩類。我是典型的傾向于用心的類型。兩者究竟有什么區(qū)別呢?著名的作家麥家先生對此寫過一篇文章,內(nèi)容我忘記了,大意是用心去寫有可能成為一流的作家,但這很難,用腦子去寫,寫得再好頂多也就能寫成個二流作家,但這還要相對容易些。麥家先生,以及和麥家先生一樣的作家們很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擅長寫什么,因此他們英明地選擇了適合自己的路子,傾向于用腦子去寫作。放眼看一下,用心想一下,那些作品讀者多的、發(fā)行好的、容易被改編成影視的、被譯介國外的,多半是善于用腦子寫作的作家的。用腦也不是說不走心,不要誤會,我是說傾向不同。我其實很佩服那些用腦子寫作的人,尤其佩服那些有自知之明的人。我基本上是屬于缺少自知之明的那類人。
選擇什么樣的寫作,只要努力都會有些成果。我西藏題材的十八個短篇,就是屬于用心寫作的小說。十年來三次出版印刷,不斷有讀者看到并贊揚。也有不少我喜歡的作家、評論家給予肯定,很多還是名家大腕,這讓我心里頗為得意。不過我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從甜夢中醒來了,我知道不能止步于此。《憤怒大師》這部中篇算是用心寫作的,寫都市題材的。此外我寫了大量的類似的都市題材的小說,其中有十二個短篇起名叫《詩人街》的,后來有七篇以一個大中篇的體量在《中國作家》上發(fā)表了。因為是短篇,可能處理起來相對容易,寫起來難度也小些。此外還有在《長江文藝》上發(fā)表的小中篇《爬行》,還獲過一個網(wǎng)絡(luò)拉力賽的季軍。《爬行》這個小說與《憤怒大師》寫得同樣艱難。這樣的艱難如同是讓一只豬或一頭牛憑空飛起來。有腦子的作家一般都不會那么去寫,因為那樣寫出力不討好,還很容易事倍功半。
《憤怒大師》飛起來了嗎?飛起來了,從密不透風(fēng)的現(xiàn)實中,從自我與眾人的關(guān)系中,從現(xiàn)實中通過想象與詩意的表述飛離了地面,但飛的姿式還不是那么優(yōu)美好看,飛得也還不高。我想什么時候才能飛得好看,飛得高一些呢?這么想的時候,我覺得困難重重。不過,在看到謝有順先生《文學(xué)及其所創(chuàng)造的》一書中,批評余華的《活著》和《許三觀賣血記》的評論時,我的心中得了一絲安慰。《活著》和《許三觀賣血記》這樣棒的作品尚有不足,我也就不必對自己太過求全責備了。這么說純屬開玩笑,我十分清楚寫作這種活兒不是一般的人能干的,余華、麥家等作家把寫作這個活已經(jīng)干得相當漂亮,我根本沒法兒和他們相提并論。還好我比他們年輕一點——可比我更年輕的八零后、九零后已經(jīng)又如雨后的春筍,噌噌冒出來了,想一想好有壓力。在這種壓力之下我也在想,我以后的寫作是不是要多用些腦子?
最好的寫作當然是心腦結(jié)合得很好的狀態(tài)下的寫作,有才華的作家會結(jié)合得天依無縫,游刃有余,這樣寫作中遇到的一些難度也就嘩嘩的迎刃而解了。
感謝《廣州文藝》頭條推出了這部《憤怒大師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