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于回憶的美文:那川那人那屋
巍巍秦嶺,自西向東綿延到這里,兀自凸起伏牛、熊耳二山。在這兩山的峰巒溝壑里,淙淙流淌的溪水匯成了一道小河,河水在沿途石峰相連的河床里一路跌跌撞撞,至五龍臺沖積出一地平川。這川不大,到魚塘溝口鴨子坡,東西長約五華里,人稱五里川。在群山的懷抱中,河水繼續向東南蛇行,峰回路轉,至溫溝口匯入老鸛河。鸛河湯湯,直奔丹江。
在官坡職業高中工作的時候,一次元旦文藝座談會上,有老師出了個謎語,讓大家猜:“關門穿衣,打盧氏縣一地名。”師生們搜腸刮肚尋找熟悉的地名,有的還排出一串名字來。我靈機一動,率先說出了答案。對,謎底就是“五里川”。
五里川是盧氏縣南部的一個重鎮,四面青山環繞,中間一馬平川。這里交通便利,四通八達。三淅高速、G209國道和省道西鐵路穿越其境。東出朱陽關可達南陽,西經官坡鐵鎖關可抵西安,南下瓦窯溝可直下十堰襄樊,北出盧氏可越黃河通晉地。
在網絡上看到過一篇文章,說是按乾坤八卦的方位來看,五里川鎮街在冥冥之中完全符合八卦的布局,真乃風水寶地。我到五里川的時候,便處處留心起來,入眼看到的是一個美麗的小鎮:綠樹成蔭的大街、往來不斷的車輛、行色匆匆的人群、琳瑯滿目的貨攤、街外流淌的河水、和這個小鎮很旺的人氣。山像是剛從海底鉆出來,身上還留著海水沖刷的痕跡,巖石裸露著,像在海灘沐浴陽光的美男靚女,別具風韻。只是我眼拙,看不出“八卦”的玄妙,詢問當地精通地理的人,竟也不知八卦所云為何物。
五里川地杰出人才,卻是貨真價實。
作為教育界的前輩、同仁,曹植甫老先生的名號在盧氏很響亮。一是他根植鄉村教育的泥土,啟蒙幼小、開化民智的事跡,被魯迅先生寫進《河南盧氏曹先生教澤碑文》,以不朽之文傳不朽之人。二是他生養出一代宗師曹靖華,給我們這個世界奉獻了一件最好的作品。
曹先生名培元,字植甫,晚清秀才,是一位立志于山區教育事業的啟蒙教育家。1889年,他20歲時,跋山涉水赴陜州考中了秀才。此后,他便開始在朱陽關、五里川等地教書,有官辦義學,也有廟宇私塾。五里川北邊的大山里,有一溫泉,人稱湯河。當地男女為在湯河洗澡,經常發生爭執。后來,經曹老先生公議界定,農歷每月逢三六九日為女洗日,其余日子男洗。解放后,又增加逢十日為女洗時間。湯河裸浴,返璞歸真,該習俗一直延續至今。曹老先生在家鄉的三尺講臺上辛勤耕耘60多年,一直沒有走出大山,其品行、其思想卻譽滿世界。矗立在五里川中學院內的尊師亭,紀念的就是曹植甫老先生樸實而高尚的英靈。
我師范畢業后,曾到朱陽關找同學玩。在朱陽關小學,看到教室墻上有一條標語:“學問是苦根上結出的甜瓜。”我覺得很有趣,也很形象,細問之下才知道,這句話是曹靖華題的。因為這個小學就是曹靖華的父親執教的地方。
于是,我們談起曹靖華。曹靖華是我國杰出的革命文學家,教育家。當時,曹靖華還健在,是北京大學教授,曾翻譯、創作了大量優秀作品。我們說起曹靖華回歸故鄉盧氏的事,也說起曹靖華最大的心愿:希望盧氏能培養出考上清華北大的學生。盧氏教育落后,幾十年間,竟然沒有學生再考上過清華北大,頓感作為教育者身上責任的重大。心里便默默起誓,一定要努力工作,爭取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也培養出一個天之驕子,國之重臣。如今,自己教過的學生中,清華生、北大生都有了,可曹靖華也離世三十年了。若先生泉下有知,也該欣慰了吧!
那年,當我從收音機里知道了曹靖華去世的消息,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,就像丟了一件珍寶似的,坐立不安。雖然追悼會肅穆莊嚴又隆重,許多黨和國家的領導人都參加了他的遺體告別儀式。我蝸居在白花村老家的土屋里,聽著播音員沉痛的聲音,我的心飛越千山萬水,從東秦嶺深處的小山村一直飛到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,沉痛悼念,與你告別。你的遺體蓋著紅旗,上書“一代宗師”四個金色大字。情不自已,我鋪開稿紙,寫下一首七律《沉痛悼念曹靖華》。這首詩作被我母親看到了,拿去四處傳看、炫耀,竟弄丟了。
前不久,參加盧氏文友集體采風活動,再次來到五里川,有幸參觀了曹靖華故居。
故居在五里川河之南,路溝村。起初以為橋頭那豎著“靖華家園”的石頭招牌處就是,結果錯了,那應該是移民新居。跟著眾人,沿公路南行,大約三四百米。在公路東側,一個村莊靜靜的臥在地勢開闊的平地中間,有好多民房雜然陳列。入村小路已經硬化,路旁裝有太陽能光控路燈,直行大約百米,右拐,踏上散發著泥土味的土路,兩側都是普通民房。忽見一碾盤平放在地上,經打聽得知,這就是村里人過去碾高粱黍米的地方,碾盤上百年沒有移動過位置,只是村子里泥土淤積,地勢上升,碾盤以下的碾道以及支撐碾盤的石柱等都被淹沒在地下了。
碾盤的旁邊就是曹靖華故居。磚瓦結構的門樓外面,是相對稱的廂房,有剛洗過的衣服在陽光下的晾衣繩上搖曳,似乎在歡迎我們。走進門樓,是個很普通的狹窄小院,兩廂房之間三四米寬的空間,一下子涌入這么多人,就如同房檐下豎立著的柴火梱,頓顯擁擠。上房的土屋門楣右邊,掛有“曹靖華故居”的牌匾。
堂屋低矮昏暗。定定神,待眼睛適應了室內的光線,見到了后墻根睡柜上的一尊半身銅像,那就是一代宗師曹靖華。銅像放在一摞書上,那是曹靖華生前寫的一部分書。兩側是臥室,其中一間還是其后輩侄孫的結婚新房。站在這里,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畫面:一個土里土氣的農家少年,在屋內讀書,在院子的地面上寫字,在門前的碾道推磨玩耍……
我曾到過陜西丹鳳的棣花古鎮,那里是當代著名作家賈平凹的故鄉。棣花借助名人效應發展旅游,搞得是有聲有色,帶動了一方經濟的發展。而號稱“一代宗師”的曹靖華,其故居還是一如既往的土氣普通,和村子里眾多的農家房屋一樣,毫無特別之處。如今,老屋外墻的一層泥土也開始分化脫落,亟待保護……
晴川歷歷熊耳山,芳草萋萋五里川。那川,那人,那屋,是曾經的風景。那人走了,那川那屋還在,那川的后來人還在那屋結婚,生命的長河還在奔流,生生不息。
留下的是過去的歲月,面對的是嶄新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