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白中的色彩——第三回中的王熙鳳
黑白中的色彩
——第三回中的王熙鳳
謝雨欣
等級森嚴(yán)的大家族,斂聲屏氣恭肅的眾人,客氣禮貌的問候,賈府像黑白的默片一般沉寂,尊卑有序的端莊像一只在脖頸處漸漸收攏的手,讓人窒息。
于是她來了,一句“我來遲了,不曾迎接遠(yuǎn)客!”仿佛為這黑白的世界迅速注入了色彩,沉寂的畫面瞬間變得鮮活。在紅樓夢數(shù)百的人物中,不是最早出場的她卻憑借著這三言兩語最先走出紙頁,鮮活地站在我的眼前。
她不是端莊膽小的婦人,她不是三綱五常標(biāo)準(zhǔn)出場的大家閨秀,她是賈府的璉二奶奶,是賈府的實際掌權(quán)者。她野心如虎,身為賈府的女管家,她無時無刻不強調(diào)著她的威嚴(yán)與在賈府獨一無二的地位。家中來了遠(yuǎn)客,這種像王夫人、邢夫人這樣的長輩都要恭肅嚴(yán)整的場合,她卻以先聲奪人的姿態(tài)高調(diào)出場。不但來遲還嬉笑無禮,若是旁人恐怕要狠狠領(lǐng)一頓責(zé)罰,而對這位最喜愛的孫媳婦王熙鳳,賈母不但不加責(zé)備反而調(diào)笑為“鳳辣子”,看似戲謔實則寵愛,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向黛玉展示了自己的獨特。
她確實有資格驕傲,輩分不高卻能居于眾人之上,連丈夫都要讓自己幾分,在那個男權(quán)社會,在那個等級森嚴(yán)的大家族,這樣的功績難道不值得炫耀?比起小心敏感的黛玉,端莊溫婉的寶釵,她活得更加鋒利,就像小廝興兒所說:“嘴甜心苦,兩面三刀;上頭一臉笑,腳下使絆子;明是一盆火,暗是一把刀:都占全了。”她似乎就是為了打破賈府的僵硬沉默的,正是她的野心、她的鮮活、她的潑辣,讓世人雖看她不慣嘴里說著厭惡,卻又能在她出場的一瞬間一下子放下了心中揣著的壓抑沉悶,長舒一口氣笑罵:“這個女人……”
她不是懦弱無知的婦人,她不是恪守正義的所謂正面人物,她處處逢迎,她圓滑機敏,她狡猾如狐。身為賈府的女管家,她說話做事滴水不漏,看似恃寵生嬌實則極有分寸,一言一行既體現(xiàn)了自己獨一無二的地位又不觸及賈母底線,如狐貍一般狡猾。且不說后來,單說這次初見黛玉,又哭又笑,忽悲忽喜,一切以賈母的心情為轉(zhuǎn)移,徹底打破了那份窒息的恭謹(jǐn),三言兩語既夸了黛玉,又恭維了賈母,還討好了三姐妹。后來回話王夫人時,又是幾句話間既解釋了自己來晚的緣由,又向賈母展示了自己姑侄對黛玉的上心。一句話里千百種意思,左右逢迎,見風(fēng)使舵,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,真如一只狡猾妖媚的狐。
黛玉雖美卻太過小心謹(jǐn)慎,夫人們雖溫婉卻太過端莊寡言,整個賈府都太過嚴(yán)肅,讓人小心翼翼屏息收聲,只有王熙鳳一下子打破了這片沉寂肅穆,鮮活明快,善惡交織,嬉笑怒罵間盡是風(fēng)情。不同于世俗對正義定義的那份尖刻潑辣讓她背上了反面角色的牌子,做事的那份狠絕讓人不禁邊讀邊皺眉,罵她心狠手辣、蛇蝎心腸,可要是丟下不看她,卻又覺得缺少什么般的心癢難耐。她如同一點最鮮亮的顏色,點亮了賈府這部腐朽靜默的黑白劇。乍一看無比刺眼,少了卻又心中有憾,所謂“罵鳳姐,恨鳳姐,不見鳳姐想鳳姐”正是如此。